2000年6 月13日上午10時許，哈爾濱市太平區看守所3 樓會議室靜得出奇。

   這里，正在對曾經轟動全國法學界和律師界的著名律師孫少波一審被判刑11年的上訴案件進行公開宣判。

   哈爾濱市中級人民法院的法官莊嚴的聲音打破了會議室的寂靜：“……撤銷哈爾濱市太平區人民法院[2000]哈太刑初第38號刑事判決；上訴人（原審被告人）孫少波無罪?！?/p>

   那么，大律師孫少波是如何被判刑11年，又是如何被無罪釋放的呢？

   1984年曾被任命哈爾濱市呂劇團團長、黨支部副書記的孫少波是靠自學，于1985年取得律師資格的。1988年3 月，任太平律師事務所副主任，1990年任主任。

   在律師界，孫少波是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1992年，他以雄辯的口才和理性嚴謹的思辨，為兩名一審被判死刑的被告人辯護，最終使二審法院改判為死緩和無期徒刑。這兩樁案子使孫少波名聲大震。

   孫少波敢辦大案、敢辦難案的事跡，被當地百姓傳為佳話。同時，孫少波還是全國第一個進行律師行業體制改革的人，得到了司法部有關領導的高度贊賞。

   1988年7 月25日，孫少波在全國率先進行體制改革，取消律師工資待遇，全所專、兼職律師均不再從國家財政領取工資，律師事務所實行“自收自支，自負盈虧，按勞取酬，超額獎勵”的工資制度。太平區司法局也于當日批準了這個方案并上報有關部門。從當年8 月起，孫少波就不再從國家財政領取分文工資，也不再享受國家任何福利待遇，其工資、醫療保險、生活福利及住房分配均由個人解決，其養老保險也是個人投錢人保。在建所初期，律師事務所的房子是該所租用的，桌椅板凳也是孫少波從呂劇團借的，國家對該所未投過一分錢。

   太平律師事務所實行的新機制，與后來頒布實施的《律師法》正好吻合，孫少波及其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已不再是國家工作人員，而是實實在在的“依法取得律師執業證書，向社會提供法律服務”的“中介組織”的“執業人員”了，太平律師事務所走出了全國律師執業化的第一步。孫少波領導的太平律師事務所年年被評為哈爾濱市律師工作第一名，并榮獲省司法廳二等功和模范集體；他本人也多次被評為市、區優秀律師、優秀黨員、市勞動模范及黑龍江省司法系統模范工作者、十佳優秀律師；1990年和1992年，他連續兩次榮立司法部一等功（這在全國是獨一無二的）；1994年，孫少波又被評為“黑龍江省首屆十大優秀律師”。

   但是，作為在全國第一個為政府擔當法律顧問和全國第一個在代理一起民事案件時提倡“公開審理，當庭審判”，被法院采納并當作成功的典型案例向全國推廣的孫少波，做夢也沒有料到，作為一名律師，辦了那么多疑難重大案件，救了那么多人，自己卻有一天會被關進監獄！

   據《中國律師報》報道，1997年初，驚動中南海的“國貿城”特大案件爆發后，同屬于哈爾濱市人防辦的地下商業街（以下簡稱“金街”）總經理黃桂英擔心自己的經濟問題也東窗事發，攜帶業戶集資的巨款及部分公款逃往境外。

  “金街”數十名業戶代表慕名找到孫少波律師，“撲通”跪倒一大片：“孫大律師，你要不受理此案，我們就長跪不起！”

   孫少波把他們一個個扶起來后，與徐彥才律師一起，從穩定社會大局的角度出發，為防止業戶做出過激行為，在做他們思想工作的同時，決定代理此案并辦理了有關手續。

   當晚，孫少波就接到一位領導的電話：“老孫，看在我的面子上，這事你不能管！只要你放棄，我出雙倍的代理費給你！”孫少波回敬道：“我要恪守我作為律師的職業道德。這件事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而是正義與非正義的問題?！薄皩O少波，你別不識抬舉！”說完，那人掛斷了電話。在哈爾濱市委一位主要領導的支持下，孫少波繼續代理此案……

   1998年7 月13日，太平區人民政府召開第4 次黨組會議，決定：免去孫少波太平律師事務所主任職務。與此同時，一份蓋有太平區司法局公章的舉報材料被遞到太平區人民檢察院。

太平區檢察院根據舉報信進行了調查，發現：孫少波采取收案不登記、開具作廢的收據、收費不人賬的手段，共收取代理費合計人民幣25.5萬元，除去孫少波應提取的效益工資12.75 萬元，剩余12.75 萬元據為己有，有貪污公共財物的嫌疑……

于是，當年10月20日，患有嚴重心臟病、正在哈醫大附屬一院住院治療的孫少波，被太平區檢察院的檢察官強行從病榻上帶走。當晚，孫少波以涉嫌貪污被刑事拘留。

   被刑事拘留后的1998年10月四日，孫少波即向太平區檢察院遞交了申訴書，從其所在律師事務所的體制和性質、其本人主體資格、適用法律和管轄、律師與國家工作人員的職責等4 個方面，提出了自己十分客觀的申訴意見。

   孫少波在此申訴狀中稱：太平區司法局一位主要負責人違背法律程序，在沒作任何處理、也沒向省司法廳和市司法局報告并提出處理意見的情況下，就以太平區司法局的名義向太平區檢察院寫出舉報材料，要求檢察院立案偵查，追究申訴人的刑事責任，并請區委、區政府個別領導批示將該案批給太平區檢察院辦理。但從證據材料看，申訴人并沒有一條構成犯罪的事實和證據……

   但是，太平區檢察院并沒有采納孫少波的申訴意見。當年11月9 日，孫少波被正式逮捕。

   1999年1 月26日，一份《要求立即制止對全國著名律師孫少波打擊報復惡性事件的緊急呼吁書》，發往黨中央、國務院、全國人大、中紀委、中央政法委、最高人民檢察院、司法部……這份緊急呼吁書，從“關于孫少波律師的主體資格問題”、“孫少波事件與‘紅帽子’問題”、“打擊報復孫少波律師的起因、人員”等幾個方面，向中央有關部門和領導進行了匯報……1999年1 月，法制日報社主辦的《中國律師報》，在全國率先刊發了孫少波律師遭打擊報復被無辜拘捕的內幕文章，被多家媒體轉載，在全國引起轟動，黑龍江省及全國律師界大為震驚。

   黑龍江省惟—一位中華全國律師刑事委員會委員、省律協刑事辯護業務委員會主任孫丕志認為：律師孫少波不具備貪污罪主體資格。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教授、博士生導師趙秉志指出：國有律師所大致可分為3 種情況，一是國家投資興辦，工作人員列人行政編制，這種情況下，律師可成為貪污罪主體；二是國家未投資，但工作人員列人行政編制（享受國家干部待遇），這種情況下，律師原則上可成為貪污罪主體；三是國家既未投資，工作人員也未在編（未享受國家干部待遇），這種情況下，律師原則上不構成貪污罪主體。

   北京市律協維權委員會委員、北京市中業律師事務所主任鞏沙1999年8 月8 日在《法制日報》發表的題為《律師不是貪污罪主體》的文章中，從“律師不具備貪污犯罪主體資格”。“從事公務是貪污罪主體的本質特征”、“正確認定律師的行為是否侵犯國有財產”等3 個方面指出：律師是經過考試或考核，依法取得律師資格，接受當事人的委托、聘請或者經法院指定，幫助當事人進行訴訟或處理其他法

律事務，維護其合法權益的法律工作者。因此，作為律師，即使有一定的非法占有公共財物的行為，也不會構成貪污罪；受賄罪與貪污罪有共同之處，比如犯罪主體均為特殊主體，犯罪客體均為復雜客體等。所以，律師在不能成為貪污罪主體的同時，也不能成為受賄罪的主體。

   全國律協和法學界權威人士認為：關于律師所是國有還是非國有的界定問題，應本著“誰投資、誰受益”的原則來界定。國家沒投一分錢，也不享受國家干部待遇的太平律師事務所這個所謂國有所的“紅帽子”，應該而且必須摘掉。否則，“紅帽子”會使更多的律師遭受與孫少波同樣的命運。

   正當全國律師界熱烈討論此案余波未平時，1999年6 月23日、24日，太平區人民法院公開審理了此案。在法庭上，控辯雙方激烈爭論的焦點是，孫少波是否系國家工作人員。

   7 月13日，太平區人民法院繼續開庭審理此案。ZUP 年2 月16日，太平區人民法院作出刑事判決：孫少波犯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11年。

   此判決一出，全國法學界、律師界、新聞界為之嘩然。

   孫少波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

   哈爾濱市中級人民法院受理孫少波上訴一案后，依法組成合議庭，經過閱卷、詢問上訴人、聽取辯護人的意見，認為此案事實已經十分清楚，決定不開庭審理此案。

   哈爾濱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原審人民法院審判程序合法，但認定孫少波犯有貪污罪的定性不準。太平律師事務所自成立后，經過新舊體制交替演變，其性質已發生變化，成為自收自支、自負盈虧的性質，該所財產系集體所有。孫少波雖系國家在編干部，但其所從事的是律師職業，不是從事國家公務，其私自代理案件收取代理費的行為，并未利用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之便，依法應予改判?！惫枮I

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00年6 月1 日作出終審判決，并于6 月13日派員到太平區看守所向孫少波公開宣讀了判決書……

   看到這個判決結果，孫少波淚流滿面。

   走出看守所大門時，孫少波面對眾多記者的提問。哈爾濱市中級人民法院的法官由衷地發出感嘆：“明鏡高懸，實事求是，依法辦案，公正審判！”

   孫少波稱：由于在看守所羈押，我疾病纏身，在接受專家治療，身體狀況有所恢復之后，我還要爭取辦幾個大要疑難案件，為那些有理卻沒權沒錢又受到委屈的老百姓提供法律幫助。